第九章 囚禁 (1)


小说:凤唳于台   作者:闲者余人   类别:传统武侠   加入书签   【章节错误/点此举报】   【更新慢了/点此举报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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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日月如梭,时光如江水川流不息,转眼三年过去。这三年里石小川每日跟随穆枫习武练功,于拳脚兵刃上大有长进,不知不觉中从一个青涩懵懂少年变得成熟许多,个头蹿高老大一截,身板更加结实,声音也低沉起来,嘴唇上生出一圈粗黑的绒毛。
  这三年里吕焕庸竟如平地消失了一般,毫无音讯,更别说月娘的消息,每每念及于她,石小川的心头都是阴霾密布。倒是庞小玉每年都差的人来看望他和穆枫,胡青云也会顺带着捎上许多礼品,有各色的衣物、东关城里出名的点心。有一回来的竟然是丁大鹏,熟人见面,自然好不开心。那一晚上,丁大鹏留宿在吕家宅院,与石小川彻夜长谈,说到种种运送漕粮周游各地的趣事,听得石小川眉飞色舞。等问到庞、胡二人几时成婚,丁大鹏却有些吞吞吐吐,颇有几分愤愤然,似乎胡父依旧不肯。石小川心想:难道他还是想让胡大哥娶别家的女子做老婆?可是胡大哥对庞帮主痴心一片,怎么会答应?可是到了第三年,再有漕帮的兄弟前来探望,胡青云便没有一道捎来礼物。
  穆枫自从破了夜鬼一伙,便极少外出,每日督促石小川练功,甚是勤勉。石小川虽是拜他为师,他于师执之礼倒也并不在意,与石小川总在亦师亦友之间,即便武功招式上,也并不以已意强加于人,总愿意由着石小川去随意发挥。与穆枫相处日久,石小川也曾问过自己,长大以后是愿意像大哥那样纵情恣肆,还是想穆枫那样内敛沉稳。他嘴上不说,心里却是明白,自己终究做不到如杜乘风那样,将人生一世过得旁若无人、自得其乐。想明白了这一节,不知不觉之间,他对穆枫的敬意便也与日俱增。
  这一日时值盛夏,赤日炎炎,酷热难当,石小川练过几路拳脚,便已是大汗淋漓,喉咙里像是着了火。穆枫懒洋洋坐在大树底下,见他练得辛苦,招呼道:“小川,今日且练到这里吧。”石小川巴不得他有此一句,答应了一声,衣服也来不及换,奔出门去,奔到左近一条小河边,将衣服一脱,一头扎进水里。
  入水清凉,顿时觉得清爽了许多,他索性放松了四肢,单只将脸露出水面,任由清澈的河水轻轻拍在身上,推着自己往前游去,等他发觉时,才意识到已经被河水卷裹着漂出去两三里路。
  他正打算逆流游回去,岸边马蹄声响,一个人骑着匹黑马奔到岸边,勒住了马,扬声问道:“喂,请问吕大夫家的宅院怎么走?”石小川正想应他说我就住在吕家宅院,再问他想要找谁,心念急转,话到嘴边,又咽了回去,暗骂自己江湖经验到底欠缺,来人是敌是友尚且不知,怎么能就说与他知,当即手指吕家宅院的方向,说道:“你往前走就到。”那人道一声谢,径直骑马离开。
  石小川赶忙从河中出来,悄悄地在后面跟随。那人骑着马不紧不慢地在前面走,似乎全未察觉,走出去一段,纵马上了一个土坡,再往前走,渐渐下坡,人和马便被土坡挡住。石小川紧走几步,追了上去,他练功已历时日,身法敏捷,与往日自是大有不同,三两步便蹿上土坡,往下坡的方向去看,只看到那匹黑马孤零零站在坡下,正伸长了脖子去吃路边的杂草,骑马之人却已消失不见。
  石小川一怔,就在这时,一条人影从路旁一棵大槐树后面蹿了出来,转眼到了他跟前,使出擒拿手法,伸手抓住了他的手臂,喝道:“小毛贼,偷偷跟着我,想要做什么?”原来骑马之人早已察觉,在此设伏等候。
  石小川心里着急,赶忙使了个“环手”,用力一挣,曲肘撞向那人的胸口。那人原本只当他是乡村里的蟊贼,打算偷着点财物,便想着吓跑了事,故而并未使出全力,石小川这一挣便挣脱出来。那人不由得一惊,再见他曲肘撞来,招式使得十足老到,更是惶急,喝道:“好家伙,竟然是会家子。”他身子往后一闪,避开石小川这一撞,伸手去拔腰间的一把短刀。
  石小川眼明手快,欺身上去,贴得近了,那人的刀便拔无可拔。他的应变也是忒快,抓住刀鞘,刀口朝下这么一抖,短刀就从刀鞘中滑落出来,他再抬腿一踢,踢中刀柄,短刀飞起,刺向石小川的面门。
  石小川身子急往后退,躲开了这一刀。那人就势抓住了刀柄,劈头砍下,招式凌厉。石小川习武以来,头一次与人交手,见对方出手竟是狠辣异常,每一招都是直取要害,不由得心头一凛,脚步急转,绕到他身侧,使出一招“八面来风”,出手如风,连着七八拳打了过去。那人撤刀招架,不料石小川这一招是个虚招,就架了个空。他心中暗道不好,再想变招就来不及了,被石小川使出“翻云手”,抓住了手腕,用力一抖,持刀不住,短刀便被夺下。
  石小川既是夺刀在手,戒备稍懈,正想跳出圈外,那人竟是十分凶悍,纵身而起,直扑过来,袖口里翻出一把锋利的匕首,照准他的咽喉刺去。这一下可把石小川吓了一跳,也就亏得他随机应变,膝间一屈,跪倒在地,才堪堪躲过了匕首割喉之厄。
  这一下可也把他激怒,待匕首一掠而过,猛地长身站起,那人招式使足,收势不住,直直地撞了过来,石小川用足力气,重重的一拳打在他的下巴,打得他身子飞起,跌倒在地,匕首震脱,眼睛一翻,不再动弹。
  石小川见他晕倒,心头的震怒犹自未消,心想:你我萍水相逢,初次见面,你下手便如此狠毒,必非善类,这般下场也是你咎由自取,可是你究竟何方神圣,来此做甚么?他走上前去,想要看个究竟,才刚到得近前,那人突然睁开了眼睛,目露凶光。石小川心中暗叫不好,身子急往后就倒,果不其然,一道白光从那人的靴底射出,若不是他见机得快,怕不遭飞刀刺喉之厄。
  这个时候那人已经纵身而起,一拳当胸打到,不知什么时候指间已经套上一个精钢所铸的虎爪,若被打中,就算不死,也成重伤。到这时,石小川想也没想,就使出了“丢刀势”,将短刀一掷,大喝一声,一掌格住了他的拳势,另一只手挥拳打去,他心中愤怒,就使出了全力,底下也跟着飞腿踢了过去。
  那人见他拳打脚踢,更兼掷刀而出,一招三式,招式精奇,力道浑厚,也是骇然,勉强避开他这一拳,连退几步。石小川纵身而起,就势接住了短刀,用力劈下。就在这个时候,破空声响,一枚石子疾速飞到,正打在了短刀之上,石小川握刀不住,当啷声响,短刀掉在了地上,紧跟着一条人影疾如闪电,飞掠过来,伸手一格,架住了石小川那一腿。石小川觉得一股大力涌到,将自己平平地推了出去,还没回过神来,已经站在了地上。
  他定睛观看,看的这人正是穆枫,刚要说话,那个人看到穆枫面露喜色,旋即变得惶急,喊道:“穆爷,大事不好了。”穆枫认得这人,正是当日将自己从皇城救出来的谢天顺,知他斥候出身,故而手上的功夫皆是招招致命,那日在皇城之中,转眼间连毙两名羽林卫,端的是心狠手辣。只是离开皇城之后,谢天顺害怕遭刑堂缉拿,便潜回老家隐居起来,此时突然到访,口称“大事不好”,自然是事出有变,十分紧迫。
  穆枫一把拉起谢天顺,说了声“随我来”,拉着他往吕家宅院飞掠过去。谢天顺还想试着挣脱,只觉穆枫的手指好像一道铁箍,哪里挣得脱,心底骇然。穆枫奔出去几步,猛一回身,扬手将一袋碎银子丢到了石小川的手中,说道:“小川,他是我朋友,远道来访,你去镇上打一壶酒来,晚上留他吃饭。”说罢,他复又拉起谢天顺,飞身而去。
  石小川当然知道,穆枫这是存心要支开自己,想必与来人有大事要说,便答应了一声。谢天顺听到穆枫喊他小川,脸上露出惊讶神情,问道:“穆爷,他就是?”穆枫点了点头,拉着他转眼奔入宅院。
  石小川料知他们一时半会不能说完,倒也不急,缓步走回自己的屋子,重新翻捡出一套衣衫穿好,到马厩牵出来那匹矮马,翻身上马,往安平镇奔去。如今他身材高大,寻常的马匹原也骑得,只是与这矮马相处日久,像是朋友一般,若无急事,便愿意骑它出门。
  他走走停停,一路无话,大半个时辰之后,便到了安平镇。镇外钱老板的酒馆早换了东家,改行做起了铁铺的买卖,他便纵马入镇,想另寻着一家酒馆打酒,这边正自信马由缰,在官道上慢行,听得不远处一阵锣声,咣当咣当,接着有人喊道:“各位乡亲,在下学得一些戏法,今日初到贵宝地,借这方寸之地,给大家献个丑、卖个艺,请多多捧场。”说罢又是一阵锣声,听情形是镇上来了个打把式、变戏法的。
  石小川究是少年人的心态,哪里肯错过热闹,当即驱马跟着看热闹的镇民,走上前去。他看到树荫下面站着一个彪形大汉,身形魁梧高大,肤色黝黑,相貌看着甚是凶恶,说起话来却是讨巧随和,在他脚下站着一只小猴,脖子上系着个小铃铛,提着锣咣咣直敲。
  这大汉见人聚得多了,便拉开架势,先耍了几下拳脚,使得风声呼呼,外行看来颇为热闹,连连喝彩,石小川却觉得他马步虚浮,拳势乏力,甚觉无聊,只想看他要耍什么戏法。
  大汉拳脚耍罢,小猴捧着锣沿着人群走了一遭,讨着零散几个赏钱。大汉从身后的一个大口袋里掏出块红布头,开始变起来了戏法,无非是从布头里变出一朵鲜花,抑或是将小孩拿在手中的苹果变得消失。石小川看得甚觉无趣,身旁的镇民也是同一想法,便三三两两的有人摇头离去。
  大汉见此情形,似乎有些心急,突然高声喊道:“各位乡亲慢走!”众人听他声音洪亮,便停下了步子,回头去看,大汉抱拳拱手,说道:“恕在下眼拙,瞧低了大家伙,以为拿这点不起眼的玩意就够哄得各位开心。看起来,今日不拿出一点真本事,是难讨各位的欢心了。”石小川听他说话的意思,好戏要开场,心头热切起来。
  就见大汉装模作样掐指算了算,说道:“今日是八月初三,离王母娘娘的蟠桃盛会还有些日子,想吃蟠桃怕是不能,不过天上仙果甚多,我就让这猴儿爬到天上,随便给大家摘得几样来尝尝,也是好的。”众人听他这话说得玄虚,都被吊起了胃口,纷纷驻足观看。
  大汉又从口袋里掏出一截绳子,猛地往天上一掷,那绳子扶摇直上,越升越高,直入云彩当中方才停住,好像勾住了云彩上面的什么物事,看得众人目瞪口呆。大汉微微一笑,打了唿哨,小猴儿一纵而起,手足并用,抓住了绳索,往上攀爬,动作极是敏捷,脖子上的铃铛来回晃动,传下来叮当的铃声,不大会功夫,就爬入了云彩当中,消失不见。
  众人一起仰头观看,左等不来,右等没动静,那根绳索笔直垂下,一动不动,过了好半天,都不见小猴儿的踪影。大汉骂道:“这猢狲,必定是溜进了王母娘娘的蟠桃园,看到满树的仙果,只顾自己吃得开心,倒是把各位大爷给忘了。”他一边骂,一边掏出一个铃铛,用力晃得几下,铃声大作,似乎在催促那小猴儿。
  果然,过不多时,绳索抖动起来,从上面依稀传来铃铛声,紧跟着接二连三掉下来几个桃子,比寻常的桃子都要大的几分,看着粉嫩,犹自带着叶子。大汉眼明手快,用衣兜一一接着,分给众人品尝,有抢到的一咬之下,觉得甘甜异常,满嘴生香,正要大声喝彩,突然之间绳索剧烈抖动起来,铃声大作,又传下来猴儿的尖叫声。众人听得面面相觑,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。
  大汉的脸色早已大变,声音惶急,喊道:“不好了,必是天上的神兵神将发现了我的猴儿,这会怕是性命难保。”他话音未落,从云彩中掉下来一样东西,掉到地上,众人看得真切,竟然是猴子的一条胳膊,个个心惊胆战。大汉见到,哀声痛哭起来,不多一会功夫,那猴儿的身体被割成数段,逐一从云彩中被丢了下来,最后掉下来的是它的脑袋。
  大汉接住了猴儿的脑袋,放声大哭,说道:“我自幼父母双亡,与这猴儿相依为命,本想着给镇上的大爷耍个戏法,讨几个赏钱,好带它回家。哪知道它只顾贪嘴,竟被天兵天将抓住,落得个分尸之刑,真是好不命苦。求求各位大爷多给赏钱,我好买口棺材将它埋葬。它虽是个畜生,于我却好比兄弟一般。”他哭得伤心,众人听得恻然,纷纷解囊,石小川也从钱袋里掏出碎银子,丢到场中。
  大汉连连作揖,将猴儿的身体装入袋中,待他把地上的赏钱都收齐了,站起身来,眯起眼睛,狡黠地一笑,说道:“多谢各位大爷的打赏,这段戏法看得可是满意?”众人俱都楞得一愣,不知道他接下来又要变什么戏法,只见大汉轻轻拍了拍袋子,笑道:“小猴儿,你还不快点出来给大家伙请个安、道个谢,方才诸位大爷可没少替你担心害怕。”袋口一掀,小猴儿纵身跳出,跳到大汉的肩头,抓耳挠腮,眼珠灵动,脖子上的铃铛犹自叮当作响。
  这一下可把众人看得是目瞪口呆,过得半晌,方才掌声雷动,其中就数石小川拍的最是热烈,连声叫好,简直是要把嗓子喊破。众人顿时又丢出来许多赏钱,石小川看得忘乎所以,抓起钱袋子,整个丢了进去。等丢出来了,他才突然想到,自己还要打一壶酒回去,心里暗暗叫苦。恰好大汉走过来,从地上捡起钱袋子,捏了一捏,看了石小川一眼,看出他的心思,淡然一笑,打开钱袋子取出一块碎银子,又将钱袋子扎好,丢了回来,笑道:“小哥,要不到这么许多。”
  石小川接住钱袋子,心里暗叫侥幸,看到大汉捡齐了赏钱,收拾物事,准备离场,便驱马走出了人群,自顾自去买酒。他寻着一家酒馆,打了满满一壶酒,挂在马脖子上,驱马离开安平镇,往回赶,一路上不停地在想:这人变得戏法当真神奇,不知道有什么奥妙。他想了半天,想不明白,转念想到:我想不明白,回去问问师父,他肯定知道。(作者按:大汉所变戏法自然是江湖中幻术的一支,当年蒲松龄亲眼目睹,记录下来,所以有了《偷桃》的一段故事。大汉所习,便是此术,只是时日既久,今已失传。)
  他心里正自思忖,看到前面孤零零走着一个人,肩上扛着老大的一个口袋,几乎有一人多高。等到骑马到了近前,他认出来正是方才变戏法的大汉,那只小猴儿犹自站立在他的肩头,不由心中惊喜,赶紧纵马赶了上前,说道:“这位大叔,我看你扛的口袋甚重,要不要我帮你捎带一程?”
  大汉转过头来,眼中精光一闪,随即笑道:“原来是你,那可多谢小兄弟了。”石小川跳下马来,帮大汉一道将口袋放在了马背上。大汉见着他的马,笑道:“这马产自南郡国,能在这里看到,倒是稀罕。”石小川料他走南闯北,见识自是广博,不觉为奇,牵着马与他并肩而行,心里直是在想,该如何开口问他偷桃戏法的奥秘,又觉得那必是人家压箱底的本事,哪里肯随便示之。
  两个人走出去一段路,大汉笑道:“小兄弟,多谢你了。嗯,我也没什么东西回报你,会的一些戏法,教你几个,空闲时耍耍?”他便讲解了几个简单的戏法,看到石小川心不在焉,又问道:“小兄弟是不是没兴趣学?”
  石小川说道:“我想学那偷桃的戏法。”大汉笑起来,说道:“这戏法的奥秘其实简单。”他指了指马背上的口袋,说道:“全在这个口袋里。”他看到石小川眼神热切,问道:“你想不想知道?”石小川大点其头。
  大汉从马背上取下口袋,伸手打开,说道:“那你自己去看。”石小川哪里还按捺得住满心的好奇,探头进去,想要看个究竟。
  哪知道他的脑袋刚伸得进去,大汉猛地一挥手,口袋张开,将他整个人装在了里面。石小川只觉眼前一黑,还没明白过来怎么回事,先已闻到口袋里一股香味,正是斑斓花毒的香味,他心里一惊,吸入花毒,顿时晕了过去。
  不知道过了多少时候,他才悠悠醒转,发现自己躺在冰凉的地上,周围漆黑如墨,什么也看不见,只听得呜呜的风声穿过,风声中好像夹杂着一个人的哭声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