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们加快速度，朝前方——远离监控室高塔的方向跑去。路上遇到的警尉越来越少，零星的几个只被少年当做砍瓜切菜。
尽头的巨壁挡住了他们的去路，墙壁表面嵌着盘根错节的粗管道。每根管道有三四米的直径，他们站在20米高的墙下，像仰视电路芯片的纳米虫。不时有水轰然而过，洪亮的声音在整堵墙上回响，这里是整个城市的大动脉。
梅观汐敲了敲墙底的小门，回音没有传来，声波被吞没在厚厚的金属中。
“敲什么敲！没看到我在这吗？”尖声尖气的声音传来，梅观汐回头看了看沈六郎，后者一脸无辜地耸耸肩。
“我在这呢！我在这呢！”衔着圆环的螺狮头吸附在门缝正中，铜眼睛发着蓝光，嘴巴上下蠕动着，叼着的铜环撞击金属门，“啪嗒”作响。
“这玩意怎么开啊？”梅观汐转头问中间人。螺狮头叽里呱啦叫嚷起来，无视似乎让它愤怒了。
“这个……要不你问问它？”沈六郎赔笑道。
螺狮头半眯着眼，“要想让我开门呐，那我可要……”
“算了，我们去看看还有没有侧门。”梅观汐转身走去。
“别走，别走啊！”螺狮头清了清嗓子，“没有其他的门了，能出去的门只有我这一个。”
“你想要什么？”少年问。
“给我讲一个故事。”这个铜门环咧开嘴，眼里的蓝光贪婪地扫视着两人，“一个让我觉得新奇的故事。”
“我哪有时间？”
“这是你的事，我在说我的事。”
梅观汐表情复杂地回头看沈六郎，沈六郎推开手，示意梅观汐继续。后方远处，一连串脚步声响起，轻灵又遥远。
人类脚步声。这在他听来犹如十殿阎罗挥舞着火鞭踏踏而来。
前方是怪门，后面是鬼门，梅观汐只有一个出路了。
梅观汐压了压声音，弯下腰对兽面门环耳语，谁知道它的收音器在不在耳朵上。
“我……是个武仙。”
然后梅观汐直起身，等待开门。但门却纹丝不动，门缝的灰尘在一动不动地安睡。“完了？”螺狮头的语气很惊讶。
“这句话够我被追杀一辈子了。”
“我说过，那是你的事，我的要求是服务于我的主观。”螺狮头有些不耐烦了。
主观？机器人也有主观？但梅观汐没时间问别的了，只好继续门环的要求。能有什么让门环新奇的呢？梅观汐回想，努力撬开脑中的积尘。
世间的混沌在梅观汐脑中形成图像时，他和梅瑶儿的爹娘就死了。在济儿所到五岁，他们俩终于被一对夫妇收养。养父母待他们很好，生活什么都好——除了那对夫妇也如爱他们那样爱赌博。或许是八岁，梅观汐记不清了。债台高筑的夫妇俩在他们和赌博之间，最终没有选择他们。养父母跑了，三个讨债人破门而入。他们找了很久值钱的家具、存款，却一无所得。
谁最先把邪恶的眼光瞄到妹妹这里来呢？他不知道。三个人抓住了他的妹妹，想要撕开她破絮般的衣服。梅观汐冲过去，咬他们的腿，捶打他们的手臂，又一下下被推开。当瑶儿如晨雪的白皙肌肤化开在梅观汐眼前时，他眼中的晨雪也化了，流满了他的脸颊。
警尉晚到了很久，那时，地上躺着三具千疮百孔的尸体。男孩满身是血蹲在墙角，手里握着一把匕首，血污在上面凝成了块状，妹妹在一旁靠着他，浑身发抖。几个警尉惊恐地看着他，机关弩上尖锐的箭头一齐指向男孩的眉心。男孩双手捂着鼻子，笑得那样灿烂，他说——
“坏人的血是臭的。”
“哦？”螺狮头听起来有些兴奋。
“那你的血呢，你的血，是什么味道的？”螺狮头问。
“我猜……本来很甜，现在多半臭了吧。”梅观汐垂下头，沈六郎本想拍拍少年的肩膀，手伸到半空，又缩回了指尖。
“为什么呢？”
梅观汐的声音越来越小，“害人的就是坏人，所以，我现在应该算个坏人了。”
门环爆发出一阵响亮的笑声，甚至还十分夸张地模仿了喘不过气的吸气声。
“你笑什么？”梅观汐有些恼。
“这个武仙，竟然还以为，自己是‘人’。哈哈哈，好小子，我从没听过这么新奇又好笑的事情。”螺狮头笑得上气不接下气，“我这就为你开门，你满足了我的要求。”
门从中间分开，铜门环以阴阳太极的曲线分成两半，向左右退去。LED灯带从近到远依次亮起，照亮了前方防空洞式的长长通道，坡度向上。
“什么叫我以为自己是人？”梅观汐和沈六郎经过大门时，对门环问道。
“人类是人类……”左门环说。
“武仙是武仙。”右门环说。
“你是谁？从前这门环从不会这样。”沈六郎忍不住插嘴。
“我？我就是门环。”左门环说。
“我在门环的躯壳里……”右门环接口。
“用着门环的声音芯片……”左门环咯咯笑道。
“只不过说着祖巫想要说的话。”两个半脸异口同声。
震惊让两人同时停下脚步，望向这铜环，“他说他是祖巫？”“不应该呀，祖巫被藏在皇城地下几百米的密室呢。”两人还想问些什么，但门环眼中的蓝光已经褪去了。
梅观汐建议先走为妙，快坐电梯离开这鬼地方，沈六郎于是跟着跑进电梯。六郎的建议是先坐到城墙顶上，跑到另一处出口他有常用的空乘筏可以接走他们。
这电梯活像是个轿子，木质的漂亮花纹且不谈，还贴墙放了两排弹簧垫座位。两人各坐一边，一言不发，电梯晃着缓慢上升。梅观汐注意到，沈六郎半低着头，脸色很难看，便问他是否没休息好。
沈六郎摇摇头，梅观汐又问，莫非这些人也折磨他了？
沈六郎又摇摇头，见他什么也不愿说，梅观汐只好让他注意身体，自己能理解他被抓后泄露情报，根源还是自己办事儿没小心。
这时，这个国字脸的汉子突然啜泣起来。他发疯一样从椅子上弹起来，滑倒在电梯的层数前，使劲摁着开门的按钮。
梅观汐被他的举动吓到了，连问怎么了。沈六郎只是嘴里喃喃道：“对不起……对不起，我们必须下去，我们不能上去……”
一束阳光在梅观汐的视网膜上割出绚烂的痕迹，电梯轰然停止。已经到了，这是城墙的最顶上。
“我们已经等很久了，”顾灵溪看着花扇，“他们怎么还没来？”
花扇用画着牡丹的合欢扇挡住阳光，懒懒的坐在城墙边缘，脚下一百米就是灰蒙蒙的夏坊，匣子“牡丹”就靠在他的腿边。
“急什么？让机械警尉再陪他们玩一会呗。沈六郎也只知道一个通道，再跑，能跑到哪去？”
轰隆隆的声音从电梯井下响起，众人瞬间打起八百倍精神。
“各就各位。”顾灵溪和花扇同时喊到，众人立刻忙碌起来。三个卫道军组成战斗阵型，两个摄影师跑到远处架起了设备，放出无人机。
花扇站在离电梯井十步的位置，单手握着一把音速弩，箭镞的底端有个小球。
随着一声巨响，电梯沉重地爬到了平台上。门缓缓向两边打开，电梯里的两个人影一个站着，一个趴着。他们才开始一动不动，过了几秒，趴着的那个猛然往外冲去。花扇认出他就是沈六郎。
“真是没骨气的东西。”花扇小声嘟囔，一边抬起手，箭镞的金属光泽反射到沈六郎的额头上。
“大少爷，我按您……”
“铛”的一声，空气在箭身周围爆开。与此同时，刚爬出电梯口的男人又被一下钉回墙上，巨大的冲击力让电梯发出剧烈的摇晃。
“放肆！你这是在干什么？”顾灵溪尖叫道，箭羽也划开了她的愤怒，此刻堆积的怒火如山崩般倾泻而出。
梅观汐蹲下身，查看沈六郎的状况。伤口没有贯穿心脏，而是扎偏在胸口，这样的伤不会一击毙命，但往往会将受伤者震晕过去。这时，他注意到箭镞尾部那个圆球。
粒子雷。恐慌袭来，梅观汐很久没有这样的感觉了。
就在那一瞬间，小球爆开，无数道比太阳本身还耀目的光束从中射出。
部曲长和两个挡在顾灵溪身前，举起手腕上的分子盾。花扇无动于衷地站在原地，这个大小的粒子雷，光束不到一米，特别适合小范围使用。
海胆一样的光球持续了只几秒就消失了，仿佛带走了所有光明，电梯里突然黑暗下来。梅观汐身上布满了血洞，疼痛在每个毛孔里滋生、疯长。呼吸系统，感知系统一并紊乱了，他不必再花时间看沈六郎——这个前中间人必死无疑。
电梯哐然一响，剧烈的晃动开始，梅观汐用生命的所有力气匍匐跃出，在他的脚跟处，千疮百孔的电梯已经加速坠落下去了。
梅观汐一点一点向前爬着，像条被截成七八段的蠕虫。他想叫唤些什么，肺部的气孔让他的声音听起来像婴儿的咿呀学语。
“唔……武仙小子，你已经退化得不成样子了。”花扇露出失望的眼神。
卫道军们收起了盾牌，看着包裹在梅观汐全身的血雾，倒吸了一口凉气。他们征战多年，见过许多不要命的波斯拜火教徒，从没见过受这样重的伤还活着的人。
顾灵溪推开护卫们，呆呆地向梅观汐走去。不知道为什么，泪水盈满了她的双眼。那个救下她的潇洒少年，遭受了怎样惨烈的酷刑啊。她的愤怒和理智一同回归，女孩怒视着花扇，咬牙切齿。这个国民的宠儿，大唐的明星，无数次扰乱计划，草菅人命，将这样不人道的方式带到本该正义的审判中来。
她正打算说点什么，花扇已经走到她的眼前，手指轻轻挑起顾灵溪的下巴（由于两人身高差不离，只挑起了一点点），顾灵溪满是怒意的眼睛正好对上他笑吟吟的柔波，“武仙小子归你了，好好享用吧。”
说完，花扇转身离开，径直绕过梅观汐，提起他的“牡丹”箱子，走向远处的两个摄像师。三个卫道军整齐地盯着他离开，为此，花扇还转头送给他们了个飞吻。
虽然有些摸不着头脑，顾灵溪还是接受了这一个古怪的结局。她命两个卫道军做防御姿态，部曲长去将梅观汐扶起，然后捆住手脚。
太阳快落下去了，它的残体只够支撑长安一小时出头的光明。当它还有半小时就被地平线吞没时，梅观汐终于能够开口说话了。
“你刚才一直喃喃三百八十四，这是什么意思？”顾灵溪刚喂了他一些水，梅观汐脸上的皮肤基本被拼合完成，但浑身依然笼罩着淡淡的血雾，像若有若无的滤镜。
“当然是你了……我就知道是你。”梅观汐的声音很微弱，“三百八十四，那是我总共死的次数。”
“所以你承认是武仙了？”
“不是，是某个医药公司的特效药。”梅观汐讥讽道。
“听好了，我没必要说这些，但我依然想告诉你。”顾灵溪的睫毛上晶莹的光微微闪动，“不论你救我是什么目的，谢谢你。我不知道你是个怎样的人，但……武仙存在一天，大唐的黎民百姓就一天有被戮害而无还手之力的可能性。所以我不得不开始追寻你的下落，配合官府抓捕你。”
“哦，如果你以为把我身上扎满洞能救下黎民百姓，那么请自助吧。”
“不用这样子说话……”
两人沉默了一会，傍夜时分的微风相当宜人。夕阳直射在高墙上，西边，墙下的空乘筏星星点点，不少运载点已经收工了，夏坊中亮起微弱的萤火。东边的天阙城，和城墙只隔了一堵围墙。一层一层的浮空平台上，灿烂的颜色从中漫射，远射灯毫无目的地在云层中穿行，映出各种昂贵的商标。
梅观汐首先打破了沉默，“真没想到，见你的第一面，是你最像女人的时候。”
顾灵溪没有接话。
“我现在是个犯叛国罪的罪人了，也证实我是个武仙，你们达到了目的。这是为了要挟我，对吧？”
“是为了让你回归正道。”顾灵溪说。
“怎么个回法？”
“加入我们。”顾灵溪说，“一周后的太阴星君诞，你要作为我的侍卫一起参加庆典。”
梅观汐露出怀疑的表情，“我不觉得一个还没上任的小女娃子能决定武仙的命运。”
“不，这次行动是完全保密的。”顾灵溪看上去胸有成竹，“你只用作为一个普通人和我一起出面。”这时，顾灵溪想到了花扇，心里一阵犯怵。武乂将军曾信誓旦旦保证，白铃队欠他个人情，这个忙他们一定会帮。但花扇轻浮的样子又浮现在她脑中，如果这个秘密被泄露，后果不堪设想。
“如果我不答应呢？”
“那么在玄池巷抓到你同伴的警尉就会对她们动手了。”
一阵风吹来，它带着死去的太阳瞬间压在梅观汐背上，梅观汐汗流浃背。
他们怎么知道？梅观汐发现顾灵溪在歪着头看他，这个恶魔。
“抓到她们？不，你们没这个本事。”梅观汐恨恨地看着顾灵溪。
“有没有这个本事，想想你刚才不就知道了吗？”
梅观汐隐隐担忧起尹若琳和梅瑶儿来，这三天不知她们情况如何。凭尹若琳的实力，自保一定无虞，但带着瑶儿……
“我有个条件。”梅观汐说。
“哦？说吧，我听听。”顾灵溪松了口气。
“你要放我先见一见她们。”
尽头的巨壁挡住了他们的去路，墙壁表面嵌着盘根错节的粗管道。每根管道有三四米的直径，他们站在20米高的墙下，像仰视电路芯片的纳米虫。不时有水轰然而过，洪亮的声音在整堵墙上回响，这里是整个城市的大动脉。
梅观汐敲了敲墙底的小门，回音没有传来，声波被吞没在厚厚的金属中。
“敲什么敲！没看到我在这吗？”尖声尖气的声音传来，梅观汐回头看了看沈六郎，后者一脸无辜地耸耸肩。
“我在这呢！我在这呢！”衔着圆环的螺狮头吸附在门缝正中，铜眼睛发着蓝光，嘴巴上下蠕动着，叼着的铜环撞击金属门，“啪嗒”作响。
“这玩意怎么开啊？”梅观汐转头问中间人。螺狮头叽里呱啦叫嚷起来，无视似乎让它愤怒了。
“这个……要不你问问它？”沈六郎赔笑道。
螺狮头半眯着眼，“要想让我开门呐，那我可要……”
“算了，我们去看看还有没有侧门。”梅观汐转身走去。
“别走，别走啊！”螺狮头清了清嗓子，“没有其他的门了，能出去的门只有我这一个。”
“你想要什么？”少年问。
“给我讲一个故事。”这个铜门环咧开嘴，眼里的蓝光贪婪地扫视着两人，“一个让我觉得新奇的故事。”
“我哪有时间？”
“这是你的事，我在说我的事。”
梅观汐表情复杂地回头看沈六郎，沈六郎推开手，示意梅观汐继续。后方远处，一连串脚步声响起，轻灵又遥远。
人类脚步声。这在他听来犹如十殿阎罗挥舞着火鞭踏踏而来。
前方是怪门，后面是鬼门，梅观汐只有一个出路了。
梅观汐压了压声音，弯下腰对兽面门环耳语，谁知道它的收音器在不在耳朵上。
“我……是个武仙。”
然后梅观汐直起身，等待开门。但门却纹丝不动，门缝的灰尘在一动不动地安睡。“完了？”螺狮头的语气很惊讶。
“这句话够我被追杀一辈子了。”
“我说过，那是你的事，我的要求是服务于我的主观。”螺狮头有些不耐烦了。
主观？机器人也有主观？但梅观汐没时间问别的了，只好继续门环的要求。能有什么让门环新奇的呢？梅观汐回想，努力撬开脑中的积尘。
世间的混沌在梅观汐脑中形成图像时，他和梅瑶儿的爹娘就死了。在济儿所到五岁，他们俩终于被一对夫妇收养。养父母待他们很好，生活什么都好——除了那对夫妇也如爱他们那样爱赌博。或许是八岁，梅观汐记不清了。债台高筑的夫妇俩在他们和赌博之间，最终没有选择他们。养父母跑了，三个讨债人破门而入。他们找了很久值钱的家具、存款，却一无所得。
谁最先把邪恶的眼光瞄到妹妹这里来呢？他不知道。三个人抓住了他的妹妹，想要撕开她破絮般的衣服。梅观汐冲过去，咬他们的腿，捶打他们的手臂，又一下下被推开。当瑶儿如晨雪的白皙肌肤化开在梅观汐眼前时，他眼中的晨雪也化了，流满了他的脸颊。
警尉晚到了很久，那时，地上躺着三具千疮百孔的尸体。男孩满身是血蹲在墙角，手里握着一把匕首，血污在上面凝成了块状，妹妹在一旁靠着他，浑身发抖。几个警尉惊恐地看着他，机关弩上尖锐的箭头一齐指向男孩的眉心。男孩双手捂着鼻子，笑得那样灿烂，他说——
“坏人的血是臭的。”
“哦？”螺狮头听起来有些兴奋。
“那你的血呢，你的血，是什么味道的？”螺狮头问。
“我猜……本来很甜，现在多半臭了吧。”梅观汐垂下头，沈六郎本想拍拍少年的肩膀，手伸到半空，又缩回了指尖。
“为什么呢？”
梅观汐的声音越来越小，“害人的就是坏人，所以，我现在应该算个坏人了。”
门环爆发出一阵响亮的笑声，甚至还十分夸张地模仿了喘不过气的吸气声。
“你笑什么？”梅观汐有些恼。
“这个武仙，竟然还以为，自己是‘人’。哈哈哈，好小子，我从没听过这么新奇又好笑的事情。”螺狮头笑得上气不接下气，“我这就为你开门，你满足了我的要求。”
门从中间分开，铜门环以阴阳太极的曲线分成两半，向左右退去。LED灯带从近到远依次亮起，照亮了前方防空洞式的长长通道，坡度向上。
“什么叫我以为自己是人？”梅观汐和沈六郎经过大门时，对门环问道。
“人类是人类……”左门环说。
“武仙是武仙。”右门环说。
“你是谁？从前这门环从不会这样。”沈六郎忍不住插嘴。
“我？我就是门环。”左门环说。
“我在门环的躯壳里……”右门环接口。
“用着门环的声音芯片……”左门环咯咯笑道。
“只不过说着祖巫想要说的话。”两个半脸异口同声。
震惊让两人同时停下脚步，望向这铜环，“他说他是祖巫？”“不应该呀，祖巫被藏在皇城地下几百米的密室呢。”两人还想问些什么，但门环眼中的蓝光已经褪去了。
梅观汐建议先走为妙，快坐电梯离开这鬼地方，沈六郎于是跟着跑进电梯。六郎的建议是先坐到城墙顶上，跑到另一处出口他有常用的空乘筏可以接走他们。
这电梯活像是个轿子，木质的漂亮花纹且不谈，还贴墙放了两排弹簧垫座位。两人各坐一边，一言不发，电梯晃着缓慢上升。梅观汐注意到，沈六郎半低着头，脸色很难看，便问他是否没休息好。
沈六郎摇摇头，梅观汐又问，莫非这些人也折磨他了？
沈六郎又摇摇头，见他什么也不愿说，梅观汐只好让他注意身体，自己能理解他被抓后泄露情报，根源还是自己办事儿没小心。
这时，这个国字脸的汉子突然啜泣起来。他发疯一样从椅子上弹起来，滑倒在电梯的层数前，使劲摁着开门的按钮。
梅观汐被他的举动吓到了，连问怎么了。沈六郎只是嘴里喃喃道：“对不起……对不起，我们必须下去，我们不能上去……”
一束阳光在梅观汐的视网膜上割出绚烂的痕迹，电梯轰然停止。已经到了，这是城墙的最顶上。
“我们已经等很久了，”顾灵溪看着花扇，“他们怎么还没来？”
花扇用画着牡丹的合欢扇挡住阳光，懒懒的坐在城墙边缘，脚下一百米就是灰蒙蒙的夏坊，匣子“牡丹”就靠在他的腿边。
“急什么？让机械警尉再陪他们玩一会呗。沈六郎也只知道一个通道，再跑，能跑到哪去？”
轰隆隆的声音从电梯井下响起，众人瞬间打起八百倍精神。
“各就各位。”顾灵溪和花扇同时喊到，众人立刻忙碌起来。三个卫道军组成战斗阵型，两个摄影师跑到远处架起了设备，放出无人机。
花扇站在离电梯井十步的位置，单手握着一把音速弩，箭镞的底端有个小球。
随着一声巨响，电梯沉重地爬到了平台上。门缓缓向两边打开，电梯里的两个人影一个站着，一个趴着。他们才开始一动不动，过了几秒，趴着的那个猛然往外冲去。花扇认出他就是沈六郎。
“真是没骨气的东西。”花扇小声嘟囔，一边抬起手，箭镞的金属光泽反射到沈六郎的额头上。
“大少爷，我按您……”
“铛”的一声，空气在箭身周围爆开。与此同时，刚爬出电梯口的男人又被一下钉回墙上，巨大的冲击力让电梯发出剧烈的摇晃。
“放肆！你这是在干什么？”顾灵溪尖叫道，箭羽也划开了她的愤怒，此刻堆积的怒火如山崩般倾泻而出。
梅观汐蹲下身，查看沈六郎的状况。伤口没有贯穿心脏，而是扎偏在胸口，这样的伤不会一击毙命，但往往会将受伤者震晕过去。这时，他注意到箭镞尾部那个圆球。
粒子雷。恐慌袭来，梅观汐很久没有这样的感觉了。
就在那一瞬间，小球爆开，无数道比太阳本身还耀目的光束从中射出。
部曲长和两个挡在顾灵溪身前，举起手腕上的分子盾。花扇无动于衷地站在原地，这个大小的粒子雷，光束不到一米，特别适合小范围使用。
海胆一样的光球持续了只几秒就消失了，仿佛带走了所有光明，电梯里突然黑暗下来。梅观汐身上布满了血洞，疼痛在每个毛孔里滋生、疯长。呼吸系统，感知系统一并紊乱了，他不必再花时间看沈六郎——这个前中间人必死无疑。
电梯哐然一响，剧烈的晃动开始，梅观汐用生命的所有力气匍匐跃出，在他的脚跟处，千疮百孔的电梯已经加速坠落下去了。
梅观汐一点一点向前爬着，像条被截成七八段的蠕虫。他想叫唤些什么，肺部的气孔让他的声音听起来像婴儿的咿呀学语。
“唔……武仙小子，你已经退化得不成样子了。”花扇露出失望的眼神。
卫道军们收起了盾牌，看着包裹在梅观汐全身的血雾，倒吸了一口凉气。他们征战多年，见过许多不要命的波斯拜火教徒，从没见过受这样重的伤还活着的人。
顾灵溪推开护卫们，呆呆地向梅观汐走去。不知道为什么，泪水盈满了她的双眼。那个救下她的潇洒少年，遭受了怎样惨烈的酷刑啊。她的愤怒和理智一同回归，女孩怒视着花扇，咬牙切齿。这个国民的宠儿，大唐的明星，无数次扰乱计划，草菅人命，将这样不人道的方式带到本该正义的审判中来。
她正打算说点什么，花扇已经走到她的眼前，手指轻轻挑起顾灵溪的下巴（由于两人身高差不离，只挑起了一点点），顾灵溪满是怒意的眼睛正好对上他笑吟吟的柔波，“武仙小子归你了，好好享用吧。”
说完，花扇转身离开，径直绕过梅观汐，提起他的“牡丹”箱子，走向远处的两个摄像师。三个卫道军整齐地盯着他离开，为此，花扇还转头送给他们了个飞吻。
虽然有些摸不着头脑，顾灵溪还是接受了这一个古怪的结局。她命两个卫道军做防御姿态，部曲长去将梅观汐扶起，然后捆住手脚。
太阳快落下去了，它的残体只够支撑长安一小时出头的光明。当它还有半小时就被地平线吞没时，梅观汐终于能够开口说话了。
“你刚才一直喃喃三百八十四，这是什么意思？”顾灵溪刚喂了他一些水，梅观汐脸上的皮肤基本被拼合完成，但浑身依然笼罩着淡淡的血雾，像若有若无的滤镜。
“当然是你了……我就知道是你。”梅观汐的声音很微弱，“三百八十四，那是我总共死的次数。”
“所以你承认是武仙了？”
“不是，是某个医药公司的特效药。”梅观汐讥讽道。
“听好了，我没必要说这些，但我依然想告诉你。”顾灵溪的睫毛上晶莹的光微微闪动，“不论你救我是什么目的，谢谢你。我不知道你是个怎样的人，但……武仙存在一天，大唐的黎民百姓就一天有被戮害而无还手之力的可能性。所以我不得不开始追寻你的下落，配合官府抓捕你。”
“哦，如果你以为把我身上扎满洞能救下黎民百姓，那么请自助吧。”
“不用这样子说话……”
两人沉默了一会，傍夜时分的微风相当宜人。夕阳直射在高墙上，西边，墙下的空乘筏星星点点，不少运载点已经收工了，夏坊中亮起微弱的萤火。东边的天阙城，和城墙只隔了一堵围墙。一层一层的浮空平台上，灿烂的颜色从中漫射，远射灯毫无目的地在云层中穿行，映出各种昂贵的商标。
梅观汐首先打破了沉默，“真没想到，见你的第一面，是你最像女人的时候。”
顾灵溪没有接话。
“我现在是个犯叛国罪的罪人了，也证实我是个武仙，你们达到了目的。这是为了要挟我，对吧？”
“是为了让你回归正道。”顾灵溪说。
“怎么个回法？”
“加入我们。”顾灵溪说，“一周后的太阴星君诞，你要作为我的侍卫一起参加庆典。”
梅观汐露出怀疑的表情，“我不觉得一个还没上任的小女娃子能决定武仙的命运。”
“不，这次行动是完全保密的。”顾灵溪看上去胸有成竹，“你只用作为一个普通人和我一起出面。”这时，顾灵溪想到了花扇，心里一阵犯怵。武乂将军曾信誓旦旦保证，白铃队欠他个人情，这个忙他们一定会帮。但花扇轻浮的样子又浮现在她脑中，如果这个秘密被泄露，后果不堪设想。
“如果我不答应呢？”
“那么在玄池巷抓到你同伴的警尉就会对她们动手了。”
一阵风吹来，它带着死去的太阳瞬间压在梅观汐背上，梅观汐汗流浃背。
他们怎么知道？梅观汐发现顾灵溪在歪着头看他，这个恶魔。
“抓到她们？不，你们没这个本事。”梅观汐恨恨地看着顾灵溪。
“有没有这个本事，想想你刚才不就知道了吗？”
梅观汐隐隐担忧起尹若琳和梅瑶儿来，这三天不知她们情况如何。凭尹若琳的实力，自保一定无虞，但带着瑶儿……
“我有个条件。”梅观汐说。
“哦？说吧，我听听。”顾灵溪松了口气。
“你要放我先见一见她们。”